北大附中当初准备建立国际部的时候,王铮校长和我的态度很明确:做北大附中国际部是为了做一个教育实验。我们想给学生足够的空间犯错误,挑战自己和发现自己。为了找到适合我们的学生,我们在2010年举办了三个招生夏令营。
在这三期夏令营中,我碰到两名给我印象深刻的学生:陈卓然和庞一昕。
夏令营的最后一天,我和陈卓然聊天。我问她,你已经考上北大附中本部了,国际部学费每年8万元,而且大部分学生的学习能力可能不如你,你为什么想来国际部?陈卓然的脸圆圆的,戴着一副很大的眼镜,和我说话的时候一直不抬头看我。我问她这个问题后,她低着头摆弄着手,不说话。等了一分钟,我追问她,是不是你爸爸想让你来的?她的脸越发地红了,泪水一下子从眼眶中流了出来。
我本来是决定不录取她,可是那时正好有几名我的学生,从深圳中学出国体系到北京帮我举办这次夏令营。他们也面试了陈卓然,而且对她印象不错。他们认为陈卓然心理过于敏感,同时也很有想象力。这样的学生在一个死板、要求苛刻的环境里很吃亏,因为她非常容易被误解。他们很希望陈卓然能进入国际部。
而庞一昕是一个性格和陈卓然完全不一样的男孩子。虽然他个子比较小,但是他说话时直视你的眼睛,很严肃、平等地和你交流。他坐下后就很直接地跟我说:“虽然我的母亲想要我来国际部,可是她还是会尊重我的选择。我已经决定上本部。”
我本来觉得这两名同学都不会来国际部。但可能是因为家长给他们做了一些思想工作,国际部开学第一天他们两个都来上课了。他们来国际部之后,两人都有一些不适应。虽然陈卓然理科还有英文阅读能力都很强,可是她上课不愿意说话,也不愿意和同学接触,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。庞一昕的理科很强,也愿意上课表达自己,但是他的个性很顽固,不善于吸取别人的意见。我跟他说SAT不是很重要,要找到适合自己的大学,而最重要的是你在那个大学表现得怎么样。他反对我的观点,也坚持投入很多的时间在外面上新东方的课程。于是我就开始对这两位同学有一点绝望了。
后来他们两个都作出了让我非常惊讶、也很敬佩的事情。这也教育我,如果坚持去信任孩子并给他们足够的空间和时间,他们早晚会找到适合自己的一条路。
陈卓然在高二第二学期时,去美国上一个文理学院。那里有一个项目很适合她。这个项目的学生在那所文理学院读三年,然后转学到哥伦比亚大学再读两年后毕业,毕业时会拿到这两所大学的文凭。陈卓然在学校表现很不错,成绩也很高。上了一年多之后,她给我写了一封信。她告诉我她想转去日本上大学。我有一点失望,因为我觉得日本的大学教育可能不如她现在的学校。况且她因为从小喜欢日本动漫,所以对日本文化抱有一些幻想。我认为她去日本是一个错误的决定,是在走弯路。但是后来我还是决定给她写推荐信。原因是我认识她的这几年,这是唯一一次听到她自己的声音,所以我认为应该鼓励她作自己的决定。我宁可她走自己的错路,而不走我为她安排的路。她去日本之后的第一个学期放假回来,我惊喜地发现发现她比以前更加自信,也愿意说话了。
庞一昕申请美国大学的时候,我以为他会努力学习SAT,然后申请一些知名的大学,然后在录取他的学校中去上那所最有名的。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。他申请了很多中国人不熟悉、但是教学质量很不错的文理学院,后来确实也被很好的学校录取。他也没有马上选择最有名的那一所,而是飞到美国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去每一个学校听课并和同学交流,体验那边的生活。最后他选择去的那个文理学院确实让我和他的母亲有些惊讶。那个学校叫汉普郡学院(Hampshire College)。庞一昕的这个选择他母亲很反对,但是他坚持要去。后来我有机会去他的大学看他,发现了一些我又惊讶又开心的事情。这所学校确实很不错,教授教书非常认真,学生也非常投入。
虽然刚开始庞一昕坚持自己申请美国学校的方法,但是后来还是听进别人的意见:放弃排名的标准,也放弃追求SAT分数,在申请前认真研究了每一所学校的特色,也最终找到了适合他的大学。
在与陈卓然和庞一昕的相处过程中,我学到了很多。他们让我意识到老师以及家长需要有耐心,学会包容并信任学生。我们不应该过早地下结论或者作判断,应该给学生们时间和空间。这才是真正地帮助他们找到自己。(江学勤)